編者按:
自貝聿銘先生設計的蘇州博物館新館開館以來,無數掌聲和贊譽,大家的評論都是“中而新,蘇而新 因地制宜景致多變”。然而,蘇州博物館(新館)真的那么完美無憾嗎?它就真的是這個土地上最適合的建筑?有沒有更好的更與這個時代呼應的作品?在這里,我們推出沈浩鵬先生的評論——《建筑的國籍》,希望能從另外一個角度來重新解讀蘇州博物館。
建筑的國籍
2006年11月12日 蘇州博物館
從蘇州博物館回火車站的路上我經過一個停車場,我靜靜地在那塊空地上站了許久,不為別的,為了眼前一片姑蘇傳統黑瓦白墻的側影。
這應該是個大戶人家的房子,層層疊疊頗有氣勢地在空地上形成一個個三角、方塊。一條簡單爽快的黑線從它們頂上掠過,把這些方塊、三角穩穩地規定在蒼穹之下。最強烈的色彩對比、最基本的幾何形狀、最原始的材料和手段,親切樸素卻異常現代和有張力,寧靜人文卻不費吹灰之力。我不禁妄想:為什么蘇州博物館不是在這里面呢?


(停車場邊的蘇州建筑)
貝聿銘先生早前在接受采訪時說:“蘇州園林是過去鼎盛時期的產物,現在無論怎么造都無法超越,只有在傳統的基礎上進行創新”。靠著拙政圓,依著忠王府,蘇州博物館正好置身于姑蘇最經典的傳統中。于是,用白墻灰瓦降低傳統白墻黑瓦的對比度,顯示一種更西方、更接近現代概念的高調色彩關系;用灰色裝飾直線條代替傳統的木梁,既體現傳統建筑結構又成為新建筑的現代表皮紋樣;用回廊、條紋木窗欄,把光線理成一絲絲撒在地面;用展區和回廊一隅配上六邊形鏤窗再現“移步換景”和“借景”的概念;用墻面規則的矩形凹塊,把清水自上而下階梯狀地引入底樓池塘;用暴露的鋼結構和石材的曲橋、亭子,把館與館連接起來;用大塊石山在白墻前表現“以壁為紙”。“中而新,蘇而新”的原則始終貫穿于建筑過程中,仿佛一部現代版的《說園》。
(蘇州博物館)

(蘇州博物館)

(蘇州博物館)
但是,忠王府就與它一墻之隔,裊裊的評彈聲就在出租車的承載下伴隨而來,吳湖帆等明清山水畫家的作品就靜靜地躺在館內。。。。。。傳統園林和繪畫中的“偶得”,穩定中的不確定,自然和人工之間的分寸把握,在“洋涇浜”地翻譯下成了為一扇窗種一棵樹,為一束光裁一條縫,為一張留影規定整個空間。。。。。。那些被提煉出來的傳統元素反而限定住了自身,生恐遺漏傳統經典的心態,使這個原本已在重壓下的建筑變得更小心翼翼、顧慮重重。這是一個很建筑的蘇州園林,因為建筑師牢牢控制著取景框并且指導著參觀者說:“這里才是中國園林最完美的角度。”;這是一個很“盆景”的蘇州園林,因為它的空間不是“走”出來,而是“擺”出來的;這又是一個很不建筑的園林,因為建筑應該創造一種可能性而不是一種形式。

(忠王府一角)
“造”關系,還是讓人去“感受”關系?建筑由誰來決定?建筑的時間靠什么去延續?
如果創新如貝先生所說“必須建立在傳統的基礎上”,那么首先要找到“傳統”的基線。但其實貝先生也不屬于這里,屬于這里的只是他的籍貫、兒時回憶和獅子林的居住證。這讓我想到許多國內當代建筑師,他們利用材料、布局、風水、古典學術試圖與自己的傳統掛上鉤,建立中國自己的建筑形式,擁有一張行業國籍。但結果不僅毀了自己本可以自由翱翔的腦子,更害了把他們視為模范的后輩,讓中國建筑在自己都不明白的玄學和西方人的建筑手法中繞圈子。如果我們珍惜自己的文化和國籍,為什么在拆老房子的同時又要模擬歷史?如果我們想延續自己特有的空間和文化理念,那為什么學校課本里的園林宮殿只是幾句和現代生活毫無關系的詩句?喊著繼承,又同時遺忘,我們要從哪個“傳統”上建立現代呢?
全球化影響下,國籍已被漸漸淡化,我們還需要死守建筑的國籍嗎?與其強調出生地,不如強調其文化對當地人生活、思維和行為的影響;與其強調文化對當地人生活、思維和行為的影響不如借建筑,這個承載人的容器,試驗未來文化將對當地人或外界人帶來的各種影響。Peter Cook在奧地利設計的移動美術館和周圍傳統的紅頂居民房協調么?巴黎原始美術館(Musee Quai Brandly)為什么不延續周圍洛可可風格或者直接去模仿非洲茅屋呢?妹島和世為什么不在古老的金澤市造一個現代的寺院?。。。。。。但是,從Peter Cook蠕動的大蟲美術館中我們看到了一個古老住宅區的方向和動線;從Jean Nouvel的原始美術館里我們看到了生態和工業的和諧共處;從妹島的方圓盒子里我們看到了空靈又不清高的藝術態度。。。。。。同樣站立在各自的文化背景上,但我們得到的是一種逾越之上的新東西。
如果蘇州博物館離傳統的形式距離再遠點,離傳統的精神和生活距離再近點;如果它在現代和過去的界限上再霸道、徹底點;如果它讓參觀者和展品的對話更多點;如果貝先生能把蘇州城想象為一個大盧浮宮。。。。。。盧浮宮前的金字塔依舊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建筑之一,它的干脆與反叛絲毫不會讓參觀者和建筑師的出生地——中國,聯系在一起。然而,同一個建筑師,當回歸到他的出生地,捧著他的國籍和戶口本時,他的思想、他的雙手能否依舊瀟灑地如同在異鄉和異地呢?我們可以包容一位八旬老人的局限性,但是對后人卻不能。
從美國到上海的飛行時間是12個小時,從離開到再次回歸是整整半個世紀,時差讓身體回歸,卻讓五臟六肺和其它機能混亂。不如按照異地的時間在另一個異地自由地生活、建筑。貝先生在博物館開館儀式上說他希望蘇州博物館的設計,能激發當前正在大興土木的中國,使中國既不淪為過去建筑風格的奴隸,也不致成為西方的糟糕模仿者,希望中國能及早找到自己的建筑道路。貝先生的愿望讓人敬佩,但是,當捧起這沉重的國籍時,雙手忘了告訴建筑師:“我們已經被拷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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